合歡越嶺古道記行
2022年11月18、19日
2022年秋天，在妻子的半哄半騙下，和一群山友搭乘中巴，參加了兩天一夜的合歡越嶺古道登山活動。之所以稱為半哄，是因為妻子知道我喜歡看老麥的《MIT台灣誌》，每次在電視上看到一行人成功攀登百岳，在崖頂上振臂歡呼、瞭望群峰之際，內心總會升起一股「有為者亦若是」之感。為何說是半騙，因為我畢竟是個四體不勤、年近六旬的老宅男，內心也很清楚自己的能耐，卻在妻子鍥而不捨的洗腦下，相信自己只要裝備齊全，便能輕鬆勝任。
行前，妻子特地帶我到登山用品專賣店選購裝備，除了登山杖早已購買，從登山帽開始，接著是排汗的登山裝、輕便的保暖背心、防風防水的外套、厚襪子、登山鞋及背包，最後還陸續添購了背包的扣環、褲管束套及手套等，萬事俱備，接著只待東風降臨。11月18日一早，東風終於隨著從新北出發的登山巴士到來，我們此行的團員包括兩名領隊，總計23人。久居城市，雖然也常開車出遊，親近大自然的山水，但以全副武裝的登山裝備親赴三千多公尺的山林，這還是頭一回。
由於前晚失眠，我上車後立刻開始補眠，很快就進入半昏睡狀態。然而在眾語喧嘩伴隨著汽車的引擎聲中，有一女子的聲音獨具穿透力，能獨排眾聲潛入我模糊的意識裡。我雖未知其人，卻已先識其聲，於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，當中午在休息站下車用餐之際，我順便以聲尋人。本尊原來是一位年約六十的大姊，只見她不僅言行豪邁，身形更是壯闊雄偉，堪比台灣百岳，一看便知是個登山好手。不久，從3,070公尺的昆陽停車場，前往合歡山南峰(3,220公尺)及主峰(3,417公尺)的登頂行程中，我立刻見識到她不凡的身手。只見她一路談笑風聲、平步青雲，竟然輕輕鬆鬆就把眾人遠遠拋在腦後。
其實一開始，我還嫌前面幾位大姊的步伐太慢，於是便迅速從他們身旁超越，並加快腳步追上前頭。但才跑沒多遠，便感覺心跳加劇、汗水直流，繼而力不從心、氣喘吁吁，只好停下腳步站在路旁休息，順便拍攝一下周圍的風景。最初我尚未感覺身體有何不適，想不到才短短幾分鐘，當冷風陣陣來襲，我忽然感覺全身急速失溫，彷彿一下子掉進冰水裡。接著，我感覺頭皮發麻，全身虛脫無力，領隊趕緊要我坐下來休息。於是，第一站的合歡南峰登頂活動，最高海拔3,220公尺，雖然天氣晴朗，距南峰的路程也不到半公里，我還是在快步疾走大約150公尺便出現高反，不得不在妻子的陪伴下，黯然放棄。
因為離停車場很近，我們決定自行下山，不久，四周只剩下我和妻子兩人。妻子緊張地幫我拍背、搓揉，發現原來我排汗衣裡面還穿著內衣，而內衣早已溼透，並緊貼著身體，難怪冷風一吹，我立刻全身冰冷。她趕緊將我的內衣往上扯，暫時掛在脖子上，以免身體繼續著涼，我果然感覺身體慢慢回溫，頭皮也不再發麻。然而就在我席地靠坐在長滿高山箭竹的山坡上，氣若游絲地等待體力恢復時，卻再度聽到從身後那可望而不可及的山頭上，隱約傳來那位身形壯闊的大姊的聲音。當我在妻子的陪伴下緩緩走下山坡，感覺背後的山頭就像希臘神話裡的奧林帕斯山，我想像此刻眾神正聚集在山頂上狂歡，而我一介凡夫卻只能在底下抬頭仰望。隔日的行程裡，大姊的聲音依然不時在我耳邊縈繞，尤其當我走在林間崎嶇蜿蜒的小徑，不知前路之遠近，她偶爾傳來的聲音便會成為我的座標，讓我知道我與前面的距離又再度拉近。
晚上我們住在救國團的觀雲山莊，到房間放好行李、整理一下東西後，便到餐廳用餐。由於高反引起的身體不適，直到晚上仍未完全消除，使得晚餐時我幾無食欲，只勉強吃了半碗飯。我和妻子都吃素，和我們同桌吃素的，還有兩位年輕可愛的女團員，其他團員則分坐兩張圓桌。應該是登山時消耗不少體力，我看大夥兒胃口都不錯，尤其是那位身形壯闊的大姊，一下子就添了兩碗飯。還有一位大姊(在此尊稱大姊，但未必比我年長)，她的表現更是令我刮目相看。在中午合歡山南峰的登頂行程裡，她原本走在最後，當我剛出現高反，正站在路旁休息，看見她在大頭目領隊的護持下，臉色蒼白、舉步維艱地緩緩經過我身邊。我脫口而出說：「你的臉色好白啊！」她一邊走一邊有氣無力地回說：「我的心肺功能不好！」看著她傴僂的背影，在大頭目的陪伴下虛弱地前進時，我原本認定她的樣子不可能登上山頂，想不到她不僅堅持走到山頂，還在標示著「合歡山主峰3,417公尺」的告示牌前，拍照留下神采奕奕的燦爛笑容。晚餐時，我特別觀察一下她的狀況，只見她氣定神閒地扒著飯，臉上毫無疲憊之狀，用完餐後，便一派輕鬆地步出餐廳，和中午時簡直判若兩人，真是不可思議。
第二天的合歡越嶺古道全程約8公里，最高海拔卯木山則只有2,819公尺。原本擔心無法繼續隔天的活動，幸好經過一夜的休息，加上早餐吃了三碗熱粥暖胃之後，感覺恢復不少體力。由於昨日我只走了一小段行程，所以今日的行程，才算是我參加登山活動的真正初體驗。我們的隊伍有兩個領隊，他們是夫妻，女領隊綽號大當家，在前方帶路，男領隊綽號大頭目，負責在後方壓陣。兩人一瞻前，一顧後，雖不是配合得天衣無縫，卻稱得上負責用心。其實要帶領我們這群程度參差不齊的雜牌軍，確實不容易，因為此次行程對一些熟門熟路的山友來說，可說是家常便飯，但對於像我這樣老弱等級的菜鳥來說，依然充滿挑戰，稍不一慎，還可能變成殘障，甚至一命歸西。此話聽起來誇張，但昨日當我出現高反，斜靠在山坡上無語問蒼天時，確曾感覺自己離天堂不遠，妻子事後還多次向我誇耀她在山上英勇救夫的事蹟。
有了昨日的經驗，我不敢再學那些登山老手一樣健步疾走，寧可學昨日那位一路殿後的大姊一樣徐徐前進。雖說是徐徐前進，但走了一小段爬坡之後，還是開始上氣不接下氣。不像一些比我年長的大姊，他們一路呼朋引伴、笑語不斷地走在前頭，還不時提醒後方注意坡坎或路障，而我則是只顧著拚命呼吸，根本沒有餘力回應。大姊們的腳步看似輕鬆，但無論我如何追趕，總是和他們若即若離，有時見他們輪流擺著POSE在前方拍照，等我迎頭趕上，他們又已瞬間作鳥獸散。
於是，我和妻子在幾乎一路殿後的情況下，終於完成我初次登山的「壯舉」，儘管過程有些吃力(是我體能太差)，結果並不完美(第一天未能登頂)，我依然覺得不虛此行。包括以身體力行的方式親近山林，時而穿梭在野草叢生、箭竹密布的森林，時而遊走在先民開闢的古道與針葉鋪就的幽徑，有時又得忽上忽下循著前人的足跡，抓緊繩索踩在盤根錯節的斜坡或碎石密布的逼仄秘徑。在汗流浹背卻通體舒暢、雙腿無力卻精神爽朗的喘息中，我聽見了自己久違的心跳聲，它好久沒有這麼活蹦亂跳了，而且奇怪的是，一路上明明有眾人相隨，我的內心卻時有踽踽獨行之感。這種結合身心靈的全方位體驗，又豈是舒服地坐在沙發面對著電視，僅憑視覺與聽覺就能感受得到。
2022.11.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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